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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完) 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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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時, 她覺得下面熱熱的、濕濕的, 屋子裏比被窩涼一點, 她尿意更盛,趕緊往廁所跑。

去廁所的路上,她故意走得很慢, 發現陳一天沒在家。

他通常六點起床,去戶外跑步。除非天氣極度惡劣,他才會在自己屋裏做俯臥撐。然後吃飯,然後外出。

最近又添了兼職工作,這樣一來,哪怕是休息日,他也不會在家呆到上午十點。

這個時間,陳一天早走了。

奶奶屋裏傳出電視節目的聲音,應該在看電視。

於喬小便完,習慣性扯三截手紙,疊成三層,擦了一下。

這次她覺得一下沒擦幹凈,手感濕濕滑滑的,就又扯了兩截手紙,對折,又擦了一次。

提上褲子時,於喬覺得哪裏不對。

她明明認真擦過了,可感覺還是濕的,這次讓她感覺又濕又涼的是內褲。

她把內褲褪到膝蓋,低頭一看,黑乎乎的,什麽東西……

廁所的燈在頭頂正上方,她的頭剛好形成陰影,看不清楚。

她又往紙簍裏瞄一眼,手紙上有血,暗紅色,斑斑點點。

馬桶裏也有血,被水稀釋了,半桶淺紅色。她冷靜地沖了水,面無表情地走回臥室,剛想坐到床上,又覺得不行,連忙用手撐住床,站起身。

她房間裏沒有穿衣鏡,門口的書櫃是玻璃門,她走到書櫃前轉身,借玻璃的反射看了眼自己的屁.股。

肉粉色秋褲上只沾了一點,在尾骨下端,位置很不合常理,顏色也顯舊。

她幹脆撅起屁股,彎下身子,頭從兩腿之間倒著看玻璃。

於喬大頭朝下,靜置15秒,讓血液充分流進腦子,然後得出肯定的結論:我來月經了。

內褲上有血,手紙上有血,馬桶裏有血,秋褲上也有血,身體沒有其他不適,這樣看來,她千呼萬喚又噤若寒蟬的月經初潮,終於來了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中午,陳一天風塵仆仆地回來了。

到家時,餃子剛剛擺上桌。

頭天晚上三個人包了不少餃子,中午陳奶奶又煮了一些,省事又省心。

於喬正往碟子裏倒醬油,沒事人一樣。

陳一天看她一眼,又去廚房溜達一圈,奶奶正在搗蒜,見陳一天來,就把蒜臼遞給他,讓他拿進屋。

裏面蒜瓣的形狀依稀可見,不是奶奶往日的細致作風。

他接過來,又使勁兒搗了兩下,借機逡巡到衛生間窗前。於喬把弄臟的秋褲脫下來,陳奶奶給洗了,正掛在衛生間裏晾著。

其他並無異常。

他終於走回圓桌邊,開口問於喬:“怎麽樣?”

“沒怎麽樣。”於喬擡眼看他。眼神沒有一絲調侃和敷衍,答得很鄭重。

事實上,的確也沒怎麽樣。

事發當時,她稍微冷靜了一下,就一五一十地跟奶奶說了。

陳奶奶去衛生間看了一眼,回來就認真地教給於喬衛生紙的使用方法。

陳奶奶那輩沒用過衛生巾,習慣用長條形卷紙,家裏備用的都是這種。

她把於喬叫到跟前,把一卷新紙拆開,這種卷紙寬有20厘米,於喬看著她把紙疊成20厘米見方,又多加了幾層,看上去很厚實,很有安全感。

接著,她把正方形的兩個角折向中間,壓實,遞給於喬。

於喬接在手上,奶奶又做了一個塞進內褲的示意動作,於喬領悟了,遵照實施。

陳一天問話時,她褲襠裏正夾著這一砣手紙擺碗筷,身體和心理上都不太自在,兩廂攪和在一起,也不知道該先顧哪頭。

“肚子疼嗎?有沒有不舒服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用不用去醫院?”

“都說了沒有。”於喬低頭,繼續擺弄碗筷,心煩意亂又添一成。

陳一天不比他好多少。

此前於喬生病,幾家醫院跑下來,幾個主治醫生都說過,血小板減少癥對女性來說更加兇險,因為女性有經期。

轉吃中藥治療,對這病頗有經驗的王大夫也說,如果是男孩,他的勝算更大一些,於喬這個年紀的女孩,他也沒有十分把握。

還囑咐陳一天,一定要密切關註血小板的數值,來月經更要謹慎。

想到這裏,陳一天回到自己房間,給王大夫打了一個電話。

王大夫一聽,也有點心急,隔著陳一天,情況問不明白,就直接讓於喬來聽電話。

於喬接了電話大致描述了情況,血量、血色還有隔幾個小時需要換衛生巾,於喬用數據說話:十點多發現的,現在十二點,還沒有換過,只用了一塊衛生紙。

然後又換陳一天接聽,王大夫語氣不那麽急,跟陳一天說,於喬目前來看,一切正常,但是不要劇烈運動,全天臥床也沒必要,正常起居,最好不要外出活動。

另外,按照正常月經周期,三天後月經量會變少,不管三天後情況如何,都要去就近的醫院,再化驗一次血小板。

王大夫說,他之前開的中藥,經期也可以繼續吃。

近幾個月於喬病情穩定,他們已經不必每周去北鎮開中藥,改成每月去一次。

王大夫還說,這幾天要密切觀察,出血量特別大的話,他也沒有即時止血的好辦法,要馬上去醫院打止血針。

吃飯前,於喬準備換一塊衛生紙。她去奶奶床頭拿卷紙,陳一天叫住她,讓她去拿走廊裏的超市購物袋。

於喬翻出幾包花花綠綠的衛生巾,品牌是護舒寶。淺色寫著“日用”,深色寫著“夜用”,有一包印著“創新護翼”字樣。

她看了陳一天一眼,拿了一包“日用”去了衛生間。

陳一天早上找盧教授說事,事情辦完,龐傲找他打籃球。

倆人在宿舍樓下的籃球場投籃時,室友在窗戶喊他,說家裏來了電話,奶奶找。

他接了電話才知道,於喬的“大事”來了。

他撇下龐傲去小超市,準備買了衛生巾直接回家,沒想到超市雖小,衛生巾的品類卻多。

護墊、護翼、日用、夜用、量多日用、超薄、幹爽網面……加上幾個品牌五顏六色的包裝,他直接呆掉。

好巧不巧,碰到林小詩。

她看到陳一天站在衛生巾貨架前的窘態,上前詢問,陳一天照實說了。

只是沒說於喬的隱疾。

林小詩當然願意幫忙,精準地拿了貨架上的東西,一個一個扔進陳一天懷裏,一邊扔一邊叮囑:這個是白天用,這個晚上用,這個沒有護冀,但是操作便捷,這個有護冀的是新產品,她可能需要練習一下。

這些東西現在都到了於喬手上。

一般女孩子,在初潮的惶恐之後,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成就感和滿足感,“終於成為女人”那種驕傲,離於喬卻很遠。

她笨手笨腳地扔掉那坨手紙,又笨手笨腳地拆開“日用”包裝。

她拿出一條衛生巾,研究一番,發現手感確實比手紙好很多,樣子也規矩,厚厚的長方形。

背面有一寸寬的粘紙,不用多想,肯定是固定用的。

衛生紙在兩腿之間亂竄的記憶還在,她撕下那條粘紙,把有粘性那一面朝上,整個貼在自己屁股上。

這個設計好,原理如同超大的創可貼。

外面,陳一天和奶奶對著熱氣騰騰的餃子,等於喬出來。於喬沒覺得自己動作慢,可外面已經等得心焦了。

等於喬終於洗好手,一身輕松地走出來,他們倆才放心地拿起了筷子,招呼於喬快過來吃。

陳奶奶細心,給於喬的凳子加了棉墊,於喬粘著個大創可貼,小心翼翼地坐上去。

這個周末,陳一天沒再出門,三個人都過得謹小慎微。

於喬初潮的第二天,她終於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衛生巾的正確使用方法。

把有黏性的一面粘到內褲上,把護冀展開,別到內褲兩側。

奶奶不放心,有幾次於喬去廁所,陳奶奶都跟了進去。

看於喬動作熟練,陳奶奶還發出感慨:我們那個年代,哪有這麽好的東西。我們都是縫個面口袋,把竈膛灰裝進去,用完了把面口袋洗幹凈,下次來例假接著用。

周日下午,於喬的初次月經有收尾的趨勢,陳奶奶再三確認,讓陳一天給於香打了一個電話。

母女分開的幾年裏,陳家報喜不報憂,於香聽到的大多是好消息。

她又何嘗不知,陳家祖孫替她分擔了多少。

周一於喬照常上學,陳奶奶打車送她一切如常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點個名,文下留評的你們,我都記住了。

芹菜

工藤新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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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鬼

清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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代入美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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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然

噓,快說快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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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太陽

上野樹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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糖水你就說甜不甜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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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鹿青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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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飛的田園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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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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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流

蒲葦韌如絲灬

方谷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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睡不著覺瞎折騰

Veralulu

☆、搖搖擺擺搖向前-44

陳一天逃課去了海鷹機械。

海鷹機械成立幾年,在沈陽和周邊有了點名氣。汽車行業圈子就那麽大, 外協廠能存活下來的, 必須兼具兩個特點:一個是人脈關系:李健林和一汽關系匪淺, 他和陳哲、和盧教授又是怎樣的機緣結識, 怎樣的合作模式,外人也猜不透, 反正李總這人, 行事不顯山不露山, 技術上的事,他也放任陳哲去折騰,但公司業務卻源源不斷。

另一個特點, 是技術過硬。能放出活來給外協廠的,大多數是國企,國企內部決策程序繁雜, 往往一個項目, 內部招標、各種利益博弈後,確定某一家供應商, 留給供應商的設計和制造時間就很短了。

很多設計工作是在簽訂合同之前完成的, 等合同敲了章, 設計也基本定了型, 接下來就是搶工期, 趕著制造。

海鷹機械的技術優勢很明顯,麻雀雖小,可設計制造一體化, 省去很多中間環節,設計——物料配備——制造——設計完善——調試,一套程序無縫銜接,一個項目,別的廠要三個月交活,海鷹機械能用一個半月搶出來,而且質量有保證,客戶後續使用時,遇到什麽問題,海鷹機械還能及時給出解決方案。

某種意義上講,陳一天這份工作,先不說錢賺得多少,技術算是實打實地學到了。

海鷹機械裏,正式員工的流動性也很大,在這幹滿兩年的很少,因為收入不高,學到了技術就跳槽,通常收入會翻倍。

陳一天一個臨時工,本來就沒有保底工資,他拿的只是“計件”的錢。

小活幾百,大活幾千,也就這個水平。

這筆收入在職場不值一提,但相對沒有收入的大學同學,陳一天還是很滿意的。

陳一天生活越過越節儉,賺來的錢悉數存進卡裏,以備不急之需。

上次給於喬買羽絨服的錢,不是海鷹機械的工資,而是“挑戰杯”的獎金。

在散漫的大學生活之外,陳一天找到了人生的興奮點,那就是賺錢。

於喬的病也是陳一天的心病,起初,他只想著怎麽賺上一筆錢,給於喬做手術,摘除脾也好,換骨髓也好,反正他不能讓她流光了血,在他懷裏涼下去。

現在,他不斷地存錢,不斷地賺錢,“給於喬治病”的目的倒弱化了,賺錢成了一種習慣,滲入他的生活裏。

他喜歡用電腦作圖,喜歡精準地計算容差、力距,喜歡自己的設計圖紙變成實物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今天陳哲也來了。

他在李健林辦公室談事,談了挺長時間,出來直接把陳一天叫到他面前。

他說又有一個新項目,這次不是汽車的活,某企業的無人機項目,屬於軍品,目前很多東西還都捂著,處於保密階段,但是要他們先出一個設計方案。

他隨手扯過一張紙,在紙上劃拉一個簡單的示意圖,問陳一天有沒有信心弄出來。

軍用也好,民用也好,地上跑的也好,天上飛的也罷,左不過同個原理。

陳一天一點就透,他把紙旋轉180度,琢磨了一會兒,說:“這不就是上次那個汽瓶保護罩的翻版嗎。”

他很篤定,陳哲露出讚賞的表情。

倆人天馬行空地侃了一通,讓外出吃飯的同事打包了午飯回來,頭頂頭地吃起來。

吃東西的時候,屋子裏沒外人,師傅陳哲跟徒弟陳一天說了兩句體幾話。

陳哲轉述了李老板的話:前一個活雖然交付了,回款還沒拿到,工人工資、物料輔料的錢都墊進去了,暫時給不出設計費。

陳一天並不覺得意外。

陳一天跟陳哲幹活,十個有八個是這樣的。

陳哲這個人,設計上膽大心細,生活上十分大條。在他眼裏,先要有設計的活幹,再是得到業界的認可,至於設計費,多就多拿,少就少拿,沒有就算了。

這種技術癡的行事作風,陳一天很了解,也沒覺得不妥。

兩個人這麽合得來,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。

以往,設計定稿後,陳哲也拿不到錢,要等制造的實物交付客戶,客戶給海鷹機械付了錢,李健林想起來,才會給陳哲設計費。

而且,陳哲拿到的數額很隨機,陳哲和李健林沒有簽訂設計合同,也就不存在設計費占合同總額的百分之多少,海鷹機械的收支是明確的,給陳哲的是一筆糊塗賬。

但是陳哲認為,自己和李健林是合作關系,不是員工與老板的關系,所以自己拿多拿少,他並不計較。

可設計不是他一人完成的,有人給他打下手,他總要給徒弟們一個交待。

像上一個活,首付款、中期款、尾款加起來有70多萬,數額比較大,設計工作量也大,他還是要跟自己的徒弟說一聲。

打包回來的蔥爆肉有點涼了,陳哲把最後一片肉連同大蔥段、辣椒段扒拉進嘴裏,嚼了兩口,突然放下飯盒,從兜裏往外掏東西。

“對了,這個給你。”陳哲往桌上拍了一張名片。

白紙一張,切邊不齊,設計粗糙,只印著人名和電話,人名下面有個括號:“八棵樹駕校教練”。

“李健林給你報了個駕校,讓你去學車。”他抹了一把嘴上的油,“報的是不用上課那種,你願意練車就給這個人打電話,不願意練的話,直接去考試就行。”

陳一天有同學考駕照的,他知道價錢,不用上課還要貴上幾百塊。當年考駕照管得松,還有人都不用到場,有人替考,直接發證的,那種更貴一些。

沒等陳一天說話呢,陳哲又說:“李老板說了,不想考也行,安排個人替你考,直接發證給你。”

陳一天沒想明白,以往幹活拿錢都要拖很久,這個駕校報名,少說也要三千塊,怎麽這麽痛快呢。

估計陳哲也沒想明白,他把手裏的一次性飯盒合上,一邊往塑料袋裏裝,一邊說:“鐵公雞拔毛了,你就收著吧。”然後笑嘻嘻地看陳一天。“不要白不要。”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2000年冬,讀大三陳一天拿到了駕照,學會了開車。

駕照是駕校發的,開車不是駕校教的。

是盧姍教的。

有一天,李健林到公司晃了一圈,臨走去敲財務辦公室的門。

其實門是敞著的,他右手拿著車鑰匙,左手中指指節輕點了兩下,輕咳一聲,“我走啦。”

盧姍對面的出納先作回應:“李總再見。”

李健林看著盧姍,盧姍看著他,兩人對峙三秒。

盧姍說話了:“把你那普桑的鑰匙留下。”說著起身,從李健林和門的夾縫中蹭出去,直接去開李健林辦公桌的抽屜。

李健林踱著步,跟回來,語氣低回:“你動那車幹什麽,那車眼瞅著報廢了,一動都掉渣。”

盧姍找到鑰匙:“不是能開嗎?”

“能開是能開……要不,我把這個留給你?”他晃了晃右手的車鑰匙。

盧姍眼神不屑:“皮相好、標價高,我看著好,別人也看著好。被千人開萬人坐的,也沒啥意思,我搶個什麽勁兒。”盧姍高跟鞋篤篤篤,緩慢地走到李健林面前。

李總巋然未動,看著她逼近睫毛和鼻尖。

盧姍掂了掂手裏的大眾汽車鑰匙:“我夠用就行,學車,就得用手動檔。”

李健林不可察地皺了皺眉,扭頭平覆了一下,繼續語氣低緩地說:“那行,註意安全。”然後快步往外走,開公司門時,順勢扭頭看了一眼陳一天的座位,他正聚精會神地畫圖。

盧姍露出片刻悲悽神色,然後食指套著鑰匙繩套,繞啊繞地,走到陳一天身後,使勁拍了一下他後背。

陳一天個子高,畫圖專註,臉要貼到屏幕上,背弓得像個大蝦米。

被女人狠狠一拍,思路被打斷,人也是呆的。

“你不是要考駕照嗎?從今天起,我教你開車!你也不用去駕校練了,考試找個內部人幫你糊弄一下,我比教練教得好,讓那幫傻逼在荒地上騎井蓋兒吧,我保證駕駛證下來之前,讓你淩晨飆上二環。”

別的同事都笑了。陳一天點了點頭,他越來越覺得,盧姍還挺熱心腸的,也不傲驕。

“那走吧!”

“去哪?”

“去哪?去學車啊!今天第一課,先學習掛擋。”

剛才笑的同事又笑了。

陳一天對面坐著個女設計員,盧姍過去鉆她腿底下翻……

“哎?盧經理,您幹嗎?我給您拿……”女同事慌忙用腳跟把椅子撐到後面,給盧姍留出空間,也讓自己迅速站起來。

找到了,勞保鞋,白底黑面的布鞋,一腳伸的樣式,兩側加了松緊,穿脫都很方便。

海鷹機械的設計員,不僅要坐辦公室裏畫圖,還要去車間跟產。

李老板去年買了一批勞保鞋,給每個設計員發了一雙,女同事的鞋還很新,畢竟上腳機會不多,她和盧姍穿同一個尺碼。

盧姍換上平底鞋,把手上的高跟鞋遞給陳一天:“幫我擱屋裏,走吧!”

☆、搖搖擺擺搖向前-45

桑塔納長得特別古板,特別老氣, 但也特別有年代感、歷史感。

像個童顏鶴發的老人, 經歷戰亂與流離, 成就練達與通透, 更顯與世無爭的童真。

盧姍把車開出來,停在公司門前的路邊, 換陳一天上車。

黑色勞保鞋代替高跟鞋, 盧姍整個人的氣勢削弱不少。

她安閑地坐在副駕駛, 把椅背往後調了調,弄成個太師椅的角度,然後簡要地發號施令。

陳一天確實是第一次摸車, 插鑰匙都找不到孔。

盧姍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耐心,語速很慢,講解很簡要。

左腳下是離合器, 右腳管兩個踏板, 這個是剎車,這個是油門。

踩離合器, 同時擰鑰匙, 車發出呼嗤呼嗤聲。

這個是手剎, 停車的時候, 手剎是拉起來的, 這樣把車停在坡路上也不會溜車。

現在,右腳踩剎車,同時, 放下手剎。

先握住手剎,前端有個按鈕,這時按不動,要把手剎稍微提一點,再按下按鈕,手剎就放下了。

註意!剎車一定要踩住。

好,再把手剎拉起來,腳松剎車。

陳一天照做,沒有多餘的動作,也沒有多問什麽,很乖覺。

“抱歉,忘了先讓你掛擋。”盧姍手肘支在車窗下沿:“重來吧。”

看見這個了嗎,這個就是檔位,1檔到5檔,速度越來越快。

R是倒車檔,最後教你。

掛檔一定要先踩離合器,踩下去!同時踩上剎車!

把這個東西往左扳,再往上扳,有感覺了嗎?

好,離合器慢兒慢兒擡起,慢兒慢兒擡——盧姍擡起左手,緩緩在空中上揚,像個神叨叨的指揮家。

車開始輕微地抖……

好,松開剎車!

桑塔納被陳一天開動了。

說不緊張是撒謊。陳一天四肢肌肉緊繃,嘴唇咬得發白。

一檔開出去10米,盧姍又指揮他掛2檔——掛3檔——掛4檔——車速60的時候,二人已經駛上繞城路。

這條路大車多,盧姍先系上自己的安全帶,又扯出陳一天的安全帶,盡量不阻擋他的視線、不碰觸他的手臂,把他的安全帶也系上了。

“你開你的。”盧姍動作嫻熟扣上了安全帶卡扣。

在繞城路開出一段,盧姍指示陳一天打右轉向燈。

陳一天當然不會,盧姍重覆那句:“你開你的。”幫她把右轉向燈開了,然後看著後視鏡,讓他慢慢並到右道,從最近的分岔路口下了繞城路。

冬日的午後,這輛車牌遼ALL110的老破桑塔納,載著一個緊張的人、一個閑散的人,在沈陽西北的城鄉結合部繞了個圈兒,最後回到觀音屯。

盧姍指示陳一天:降下車速,換到2檔,繞著觀音屯的小轉盤開了一圈又一圈。

開到陳一天像個嫻熟的老司機,松開右手,隨意地搭在腿上,只用左手操控方向盤時,盧姍才教他靠邊停車。

車緩緩向右靠,後視鏡裏,車身與馬路牙子扭曲著靠近——靠近,“打直!”

盧姍說:“打直!慢慢踩剎車!摘檔!松離合!熄火!拉手剎!”

這個午後,陽光遍灑,讓人有春之將至的錯覺。

小轉盤四周沒有遮擋,遠處是枯樹、荒地,眼前只有一尊破敗的觀音像,漆面早已剝落,露出水泥的本色,佛身已有裂縫,腳邊堆著脫落的水泥塊。

觀世音菩薩垂著眉、腫著眼,空拈著柔若無骨的手,對分管片區的苦難不聞不問,只用圓潤的肩膀對著這輛桑塔納。

車子停止吭嗤,世界頓時安靜。

陳一天扭過臉,難掩興奮神色,對盧姍笑了一下。

額上的汗閃著光,牙齒也閃著光,肯定還有別處,也在閃著光,盧姍無從分辨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據說男人無法拒絕三樣東西:車、手.槍和X-BOX。

他說不喜歡,其實是他還不知道自己喜歡。

用兩個半小時,陳一天學會了開車,同時,也愛上了車。

那天之後,盧姍再去銀行,就叫上陳一天當司機。

陳一天成了盧經理的代駕,也是解悶兒工具。盧經理成了陳一天師傅,陳哲教他畫圖,盧姍教他開車。

車開得熟了,話題也就聊得多了。

第三次從銀行回來,陳一天提著盧姍的LV,替她開了辦公室門,然後把桑塔納的鑰匙遞過去,盧姍瞟一眼,頭也沒回地說:“擱你那吧,這破車平時也沒人開。”

陳一天掂著鑰匙尬在那說:“那……那我把油加滿。”

盧姍說:“隨你。”

誰是掌握一家公司核心八卦的人?

財務。

海鷹機械也一樣。

哪個項目賺了,哪個項目賠了,工資高低、獎金多少,誰有關系,誰被抓了冤大頭,公司效益到底怎麽樣……財務都了如指掌。

當然,財務也要守口如瓶。

來回幾次,倆人熟了,盧姍本來不是八卦的人,可言語間也透露一些信息。

比如李健林和陳哲,一個不懂技術的老板,一個設計高手,倆人合作,可謂珠聯璧合。

珠聯璧合當然是個褒義辭。

換個說法,叫各取所需。

盧姍是海鷹機械的老員工,她提到兩個人,都是直呼其名。

除去她跟李健林之間深不可測的隱密關系,她也沒把陳哲的技術當回事。

做財務的人,或許永遠不可能有尊師重技的視角。

她說李健林剛有開公司的想法就遇到了陳哲,陳哲在機械設計方面心思縝密,可在人情世故上異常淺淡。李健林推崇陳哲,是商人對技術大拿的推崇。

他不需要知道陳哲的設計思路多穩妥、多前沿,他只知道有了陳哲在,很多人會沖著設計能力追加制造訂單。

只這一點,就夠他攢一肚子的溢美之辭,密集地懟給陳哲。

陳哲呢,拿500和拿50000差別不大,僅和靠一句對他技術認可的話,就可以發電半個月,如果客戶對他說:“我就信你,貴我也認了。”他能把這個客戶的活沒日沒夜地趕出來,還保證蠍子粑粑——獨(毒)一份。

業內很多公司知道陳哲人號人物,說他的設計可以覆制,無法超越。

“上次,你們幹的哈爾濱那個活,合同簽了多少,你知道嗎?”

這個陳一天知道:“78萬。”那個活不大,但是是試驗件,也是首件產品,設計是從無到有的,讓他們出圖的時候,順帶把後續的制造方案都搭配著想到了。

盧姍伸手,搭在陳一天肩膀上,由下至上抹了把陳一天的頭。頭發密、發絲硬,紮在手腕上刺刺的。

“行啊!也不傻啊!合同金額記這麽清。”

盧姍穿了一件喇叭袖毛衫,手一擡,露出白藕般一截手臂,香氣帶著體溫,似有若無。

“哎?你怎麽減速了?”

陳一天覺得不自在。

有輛車從右側超過他們,警告般長長地按了一聲喇叭。

盧姍說,那個78萬的合同,她見過兩個版本。

前一個是設計、制造金額分開寫的,後一個格式大體相同,也是客戶方的合同模板,只是沒有細分設計費和制造費。

說到這裏,盧姍打住了。

陳一天沒有問下去,他大致懂了盧姍的意思。

“陳師傅應該……知道吧……”他寧願往好處想。

盧姍不以為然地扭著脖子,放松肩頸,順帶翻了兩個白眼。

“那也不關我的事,我只管把陳師傅交給我的活幹好。”

盧姍猛地拍了方向盤上的喇叭,桑塔納狠狠嘀了一聲,把陳一天嚇了一跳。

“靠邊停車!”

這女人來情緒了。

車子停在馬路邊,前無商鋪、後無小區。

剛停穩,盧姍就駕著一雙高跟長靴,從車前繞到駕駛位,拉開門說:“你給我下來!”

陳一天沒動,兩人互瞪了三秒。

盧姍眼睛紅了,像是剛拿槍突突了一百個人。“你他媽給我下來,我自己開!”

說著硬要往車裏鉆。

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,陳一天推著她,二人保持著一臂的距離。

盧姍掙紮著往車裏鉆,燙的長卷發風中亂舞,她的外套敞著懷,冷風從腳面往腿裏鉆,肩膀在發抖,陳一天的手感覺到了。

陳一天怕她凍壞了,手臂推拒的力氣松了下來。

盧姍趁勢而入,沒帶一絲猶豫,溫軟的腰肢塞進陳一天和方向盤之間,冷空氣也趁虛而入,冷風的虛無和溫熱的肉體一並襲來,陳一天哪裏招架得住。

他迅速調整身體,在盧姍的身體重量全部落實之前,手臂輕輕一帶,把她上半身扳到右側,自己向左側退出去,窘迫地站到車外。

“好好好,你來開。”陳一天無奈道。盧姍猛地一摜,關了車門,唬得陳一天連忙擡起扶著車門的手。

接下來回公司這一路,盧姍開始義正言辭地數落陳一天,他幾乎沒有還嘴之力,只好默默地聽著。

“你們男人都一個德行。”

☆、搖搖擺擺搖向前-46

陳一天沒有表情。

“你是不是覺得,我在挑撥你和李老板的關系?你是不是覺得, 我一個財務經理, 李健林對我那麽好, 沒想到我是個搬弄是非的長舌婦?”

陳一天輕輕搖頭, 怕她看見,又怕她看不見。

“那你這是什麽態度?不關你的事?那就是我多事唄?陳一天我對著那個觀音像發誓, 這些話, 公司上下, 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過!我他媽還能對誰說……”

“陳哲當他是伯樂,他把陳哲當搖錢樹,倆人各取所需, 跟我又有什麽關系?”

“但是陳哲人家有工作、有收入,人家可以來海鷹機械找存在感,玩票兒, 彰顯情懷, 你呢?你一個窮大學生,你有什麽?”

陳一天低下了頭, 第一次有人說出事情真相, 他一個窮大學生, 他有什麽?他圖什麽?在同學眼裏, 陳一天是個為錢奔命的人, 在海鷹機械,陳一天是個沒有實踐經驗的大學生,一個廉價勞動力而已。

好在盧姍還不知道, 陳一天急需一大筆錢給人做手術。

“不對,你有,你家裏有病人,你搭上血搭上肉地賺錢,又傻副呵呵的高風亮節,你玩得太濫了你!”

陳一天心裏一聲冷笑。他沒有刻意隱瞞,但是他也沒想到,自己這點心思,早被人看得透透的。

盧姍情緒漸漸平覆,她把車停在公司停車場的角落裏,熄了火,車裏空氣瞬間凝固。

陳一天一直沒說話,剛才一直是她在說。

“拋開我跟李健林的關系,我看不上他的精明狡詐;我也看不上陳哲,他現在博的是名份,但是名份變不了現,萬他有一天等米下鍋,他會撕破臉,但願他沒有那一天。”

陳一天默默地聽著。

“我也看不上你。”盧姍嘆了口氣,眼底的紅已經褪了,蒙上一層水汽,溫柔悲憫,哪裏還有剛才的張揚和癡狂。

“你跟他們不一樣,你跟這裏的其他人都不一樣。趕緊把自己撈出來,這地方呆久了,你會沈下去的。”

這話說給陳一天,也是說給她自己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於喬與大姨媽的初次相認,來得有驚無險。

但是,第二次月經隔了幾個月才來。

2001年春節後開學前,陳一天帶於喬去了趟北鎮。

當時距離初潮已經近三個月了,王大夫把了脈,說沒有異常癥狀,又解釋說女性初潮後,會有一定比例的人一段時間周期不規律。

針對於喬血小板偶爾的忽高忽低,王大夫又給寫了個藥方,但是女兒出遠門了,暫時熬不出藥來。

他們有兩個選擇,要麽帶著藥方去醫院抓藥回家自己熬,要麽等王大夫女兒回來把藥熬好,他們再來取一趟,他們選擇了後者。

開學沒幾天,於喬就覺得小腹又涼又脹,上次沒有這種癥狀,晚自習本來要上到9點,她提前退場了。

礦中晚自習全憑自覺。按照規定,每天有一位老師看自習。

可大多數情況,老師們總是互相代班,有的老師只露個面就走,上個學期,於喬印象中,就沒有老師跟到9點下課才走。

因為地處偏僻,礦中住校的學生占70%,剩下30%住在附近的鎮上,還有住在附近親戚家的,他們下午下課就回家了。

晚自習形同虛設,這70%自然要抓住機會,群魔亂舞起來。

於喬出來時,教室的上座率不足三成。有兩個抱著書點頭打瞌睡的,後排聚了兩堆人,幾個大個男生在侃大山,不時發出狂放的笑聲,還有一男一女膩在一起低著頭不說話。

礦中沒有集中供暖,冬天要點地炕。

地炕就是把教室的地下掏空,供暖前從後山揀柴,一股腦扔進去,靠燃燒生熱取暖。

寒冬過去,寒風不再凜冽,地炕卻愈燒愈旺。

整個晚自習,於喬都呼吸地坑散發著草木灰味的空氣,突然走出教室,清冷空氣入侵肺部,說不出的通暢舒爽。

她是初一二班為數不多的老老實實上晚自習的學生。

她要一路向西走,走過初一、初二那排平房,再走過初三那排平房,那排平房還連著幾間教師辦公室,然後繞到第三排平房的後面,再往裏走,才是宿舍的門。

礦中是沒有路燈的。

她往北拐時,聽到有人吹了一聲口哨。

地處山腳,口哨的回聲比原聲還響亮,於喬腳步沒停,步伐更緊湊了一些。

宿舍走廊沒有聲控燈,學校雇了專人燒宿舍的火炕,所以,走廊裏的爐子散發著溫度和濕煤的氣味。

她的宿舍燈是滅的,外面沒有落鎖。她拽了一下門,反鎖了。

她猶豫了一下,燈沒亮、門反鎖,想必裏面有人正在睡覺。

宿舍裏有初二、初三的女生,一級欺壓一級,初三女生最橫。

上鋪沒有梯子,平日裏,住上鋪的初三學生去上鋪夠東西,從來不脫鞋,直接踩著下鋪的床沿。

有的學姐會把下鋪的床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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